我生在白马湖,长在白马湖。
崔光为北魏时期名臣,参谋孝文帝迁都洛阳,拥立孝明帝即位,后被封为白马公,白马湖由此而来。这是一片炙热的土地,生活着一群质朴的人,他们遵循着大自然的运行规律和乡土社会的人情法则毫无目的地生活着。
三月初的白马湖,空气里弥漫着土地苏醒的味道,混杂着桃花、梨花的香气,难以描述却无法忘记。这个时候人们开始脱去棉衣,大街上的人变得更多,麦苗也比冬天更加嫩绿,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满是希望。尤其是到了柳絮飘飞和枣树发芽的日子,太阳暖暖的照在大地上,一切都仿佛睡醒了,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七月流火的十五,小院里繁星圆月,穿过榆树和枣树的缝隙落在院子里的月光,交织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混合成一个半透明的夜。田野里庄稼的味道弥漫在清凉如水的空气中,又弥漫了夜晚每秒的时间。坐一把竹椅,拿一把蒲扇,沉浸在小院的夏夜里,我感觉自己胜过皇帝。
九月末的下午,凉风习习,枯黄的树叶在风中飞舞着,拖拉机和三轮车哒哒的声音在村子里回响,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堆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映照着树上红透的枣子和石榴,构成一副直击灵魂的秋天画面。田地里满是忙碌人群,黑黝黝的脸上挂满了丰收的笑容,这个时候的阳光比夏天更加温和,滋养着肥沃的万亩良田。
十二月是白马湖最静谧的时刻,除了落光叶子的老榆树在西北风中摇曳着枝杈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家家户户点起了火炉,炉子上咕嘟着热水,炉边上慢火烤着红薯、花生、橘子……在十二月的午后,坐在炉子边上,晒着窗子透过来的暖阳,吃着烤熟的温热的红薯、花生、橘子,煮一壶红茶,围着炉子聊家常,香气和笑声在遇冷凝结的水汽中弥漫。
可是年轻的人并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外面的世界是归宿。一部分到大城市里打工挣钱,一部分到县城求学,然后考到大城市里。无论是哪一部分最终都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去城市里安家,离开了白马湖,离开了家乡的四季。
我作为大学生的那一批,从10岁开始离开家乡去县城住校,后来辗转县城求学,直到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那个时候家乡对我来说只是出生地,在外边不顺利的时候也会怀念起它,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怀念,也缺乏高度的认可,那只是在失意时寻找寄托的别无选择,在寒冷时渴望温暖的临时炭火。直到后来在城市里工作,买房,结婚,生子,才渐渐明白了家乡之重。可是此时我再也没有理由与可能回到家乡生活,我永远地失去了家乡的四季。
作为一个中年人的身份回到白马湖,心里总有种失落感,不仅仅因为逝去的童年已永远离开,我再也无法坐在小院里享受家乡的夏天,还因为时代裹挟和家乡消亡所带来的恐慌与焦虑。在这个GDP的时代,人们似乎忘了什么才是根本,也忘了我们吃饱饭的时间不过几十年而已。我们总是着急向前,却不知前方的目的地;我们总是拼命“内卷”,却不理解生命的本质。
作为一个中年人的身份回到白马湖,也会感到安宁,血液的流动都会减慢,仿佛有个声音会在耳边说:“最后我会死在这里。”死亡变得更加具体和形象,我也变得更加坦然和镇定,这个时候的白马湖是我内心深处的一块圣地,埋葬我的祖先,也将埋葬我自己。
人是复杂的动物,有时见花流泪,有时见死不救。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真正认识自己,更何况人还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赴考场,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我没有资格干预他人,更不应好为人师,我所认为的好与坏,只是建立在自我认知的偏见里,尊重他人,美美与共才是最好的选择。当我弄清这些道理的时候已经“奔四”了,果真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若上天假以年华,我重返10岁,可能还会作出相同的选择,走上一样的人生道路。假若我没有外出读书,我现在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当然也不会有当前的事业和今日的感悟;我有当前的事业和今日的感悟,却只能囿于钢筋水泥之中。
哎!人生自古两难全,我只不过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作者:德州市第九中学明德校区 许世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