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晚8点,艺术家蔡国强出现在了抖音直播间中。他穿着休闲,一件浅蓝色的卫衣,并将一件绿色帽衫当作围脖。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在抖音直播间带领网友参观他在浦东美术馆的展览《远行与归来》。这次展览也是浦东美术馆的开馆展之一,展出蔡国强的119件主要以火药为媒介的艺术作品。

“蔡老师没有滤镜,没有美颜,这就是一个真正的蔡老师。”旁边的助播、也是蔡国强众多纪录片导演的夏姗姗对网友说。

2017年, 蔡国强开始了个人项目—— “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 在世界各地重要的美术馆举办个展,与其馆藏代表的西方艺术史对话。《远行与归来》囊括他在各国展览的精选,以及他对话中国文化精神、宇宙和绘画初心的作品,主要集中在二楼的三大展厅,一共有10个对话板块、12个纪录影像。

蔡国强从“对话西班牙黄金时代和巴洛克艺术”的部分开始导览。此展厅中的画作是他在西班牙马德里的著名历史宫殿万国大厅现场创作约一个月所得。开场介绍的作品名为《万国大厅》,画中有一条引人注目的黑色线条,像在画中捣乱,蔡国强重点解释了这条黑色的由来,“画完美术馆大赞赏,我却觉得少了点什么,坚持要在中间炸一条黑的,传递和先辈的交流,很难炸,我用别的地方爆炸产生一股黑烟吹进去的。”他还回忆了2017年在万国大厅爆破18米长的《绘画的精神》的现场故事。

就这样,蔡国强在每个展厅前讲解作品背后的故事,长达一个多小时。讲解完之后,他开始抽奖,送亲笔签名的“天梯”闪亮卡明信片,同时回答网友的提问。当大家都以为直播就这样结束的时候,助播突然说:“现在到了最精彩的环节,我们让蔡老师准备一点事情,给大家一个惊喜!”

几分钟后,画面切换到了浦东美术馆的中央展厅,这是一个超大的空间,展厅高30多米,长、宽17米。此时直播画面中仍是一片漆黑。

“5、4、3、2、1”,伴随着倒数声,中央展厅瞬间被点亮了,整个空间像一个梦幻的蓝色宇宙。天使、大鸟、风筝、太空梭、万户飞天、加加林、地球、爱因斯坦、霍金、外星人、飞碟、黑洞.......各种表现不同文明里“脱离重力、拥抱宇宙”的故事的奇幻物体或漂浮空中,或隐藏在升降平台下的地坑内。

这是蔡国强特为中央展厅打造的奇观装置《与未知的相遇》,横跨四层楼的高度,蔡国强说,这是少年梦想的宇宙工坊。作品表现人类自古以来对宇宙的向往和人类在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今天,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

直播间里,面对这片神秘浩渺的宇宙,网友们纷纷开始许愿:

“父母身体健康,希望我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希望能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天真永不消逝,浪漫至死不渝”;

……

抖音直播间的另一头,静谧的展厅内,蔡国强躺在地上,默默地望着上空,像个玩累了的男孩。艺术家在自己创想的宇宙中躺了下来,“睡在这里很好”,他说。

直播结束后,关于艺术创作、关于抖音等新的艺术传播形式,我们和蔡国强聊了聊。以下是专访实录:

“艺术重要的是保护好人类的好奇心和情感”

问:为什么您喜欢爆炸?

蔡国强:我喜欢爆炸,因为爆炸纯粹,它跟能量、宇宙、时空等等都有关系,它很广阔。我喜欢把爆炸这种有破坏力的东西变成艺术品。做艺术的爆炸,把用于战争的火药转变成和平的、开心的艺术,挺好。爆炸的魅力,是难以控制和意外。没有点火之前,你不知道它最后会是什么样,一直到点火的那一个瞬间。

问:最开始怎么接触到爆炸?

蔡国强:我父亲是写书法和画国画的,人比较谨慎保守。我知道我会继承他的个性,变得谨慎保守,所以我希望我能够比较自由,能够产生意外。我们家乡很多人在做鞭炮,很多同学下课了就要帮家里面做鞭炮赚点钱,所以我拿到火药比别人容易,当我在现代艺术的路上寻找一个手段表现我的压抑和解放,我想到了火药。

当然,用火药来做作品,外界看起来比较大胆,但我总是在挣扎和焦虑,还是太保守,胆子太小,经常会这样想,自己没有让火药获得彻底解放,但是它完全解放不就是火灾般的燃烧吗?所以还是要控制。我的艺术是在控制和失控中间焦虑而产生的结果。大胆需要醒悟,而不是蛮干。

问:请您谈谈《与未知的相遇》这个装置艺术,为什么想和宇宙对话?

蔡国强:疫情期间,我想到人类有很多新的困难,也会想到全球化等各种各样的问题,觉得宇宙是更广阔的存在。但这与最开始的我是联系的,我的家乡泉州偏远,我们那边的人悄悄地封建迷信,信仰风水和鬼神,我从小就养成了对看不见世界的好奇。慢慢地,这种文化就会表现在我的艺术上,我意识到自己对话的对象不仅是看得见的观众,也有看不见的观众。不仅是自己在创作,也有借助看不见的力量在创作。

问:《与未知的相遇》有很多童真和童趣的东西,为什么有这样的表达?

蔡国强:事实上这个装置像一个少年的宇宙工坊,小时候向往星星,想象风筝、大鸟把人带起来,脱离重力的感情,当然里面也有黑洞、有引力场,我想表现人类远古以来向往宇宙的情感,这个东西不会因为科学发现的成熟而改变。我认为艺术重要的是保护好人类的好奇心和情感,这个作品也表现了我的童心吧。而且科学家对宇宙的认知,还处于幼稚时代,未来我们会看到更无穷无尽的宇宙,可是艺术却从一开始就和无限的宇宙也包括外星人对话。

问:您相信有外星人吗?

蔡国强:我当然相信外星人了,就像外星看过来我也是外星人。

你可以想象宇宙的星球如沙滩上的沙子一样多,凭什么说只有我们这颗沙粒才有生命,别的沙粒没有呢?我相信一定有,这个相信使我感到温暖,你不是茫茫宇宙的孤独者,还有很多生命,他们处在不同的文明进度里面,也许他们在看着我们。所以,我有很多作品跟外星人对话。

我的创作有和外星人对话的情感在,你想我一个梯子再高,它也才500米,可是光的梯子,可以飘到宇宙,如果用科学的角度讲,火焰的光是在宇宙发散着的。

问:这是您选择用爆炸进行创作的一个原因?

蔡国强:是之一吧。火药能瞬间产生光,另外一方面,你感受从能量转化得到了什么是永恒,不是很长时间放在那边的永恒,而是在瞬间感受到的永恒。

“在抖音把我的故事说出来,而不是扮演一个角色”

问:您也开始玩抖音了,怎么看抖音?

蔡国强:我们团队会讨论说,抖音是给年轻人看的,我们要怎么怎么样。我回答他们,开抖音,我只能演自己,把我的故事说出来,我不能扮演别的角色。而且抖音也会变化,不会一直停留在它现在的样子。

你知道我最喜欢抖音的是什么?抖音给人留下了可以瞬间说出要说的话的空间,它的自由和活跃,让年轻人可以抒发自己的看法、发展自己的个性。这也是小小的爆破。

问:抖音这种形式给你作品的传播和艺术创作带来了什么?

蔡国强:我其实很愿意和别人分享。通过抖音直播分享艺术和人生故事这种形式很好,以后可以经常做,甚至可以在全世界做。

问:您相信命运吗?可以分享自己一个重要的人生转折点吗?

蔡国强:我最开始想出国,作为现代艺术家,当时很想离开现有的环境,到彼岸去看一看的。我怎么做到从泉州去日本的呢?在福州回家的长途汽车上,我买了一个石膏像,怕震碎,我就拿着,抱在身上,结果汽车抛锚,我就下来,去田野散步,看到一个人也在田边散步,我再回到汽车上,那个人原来就坐在我座位的另一边。他说,你是画画的吗?我说是。他说,他是故宫博物院的,后来他成了故宫出版社的社长。汽车抛锚让我认识了他,也是他帮忙安排我去日本留学,推荐信也是他——原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杨新帮我写的。假如汽车没有抛锚,也许我要出国的这条路要更辛苦、更复杂。

问:历经21年,2015年您终于实现了《天梯》这个作品,如果那一次失败了,你会怎么办?

蔡国强:《天梯》要是没实现,那天又是风暴,又升不起来,我会很难过而且会难过很长时间,因为我想做给奶奶和乡亲看。在全世界做了那么多作品,连奥运会的大脚印这么困难都做成了,结果我奶奶什么都没看到。会不会再做?我认为会的。我们的文化里有一种坚持的基因。

这让我想起来,我的好朋友,台湾诚品书店的创始人吴清友,他去世的时候,我在美国行程排得很满,我坚持要在他的头七,去世的第七天,飞了16个小时到台湾,我在他的灵堂前面用毛笔画了一张梯子,在烧香的地方烧了,送他上天,然后再飞回纽约。

每次看《天梯》的视频,有很多评论,“希望天上的爸爸妈妈都能看到天梯”等等,有时候我看了都流眼泪,每个人都有自己挚爱的亲人。所以,我一定会做出天梯和天上的奶奶对话……

问:您对于自己的事业是如何保持长久的动力和热情的?

蔡国强:不成熟很重要,千万不要让自己变成很成熟和很懂。

问:您一直是个男孩?

蔡国强:对,我就是一直不大懂,这对我很重要。我不会一开始就想着怎么做作品,而是先学习,作品会慢慢出来,因为做作品是我们的本事,只有很多问题你弄不懂,学习和思考的过程很有意义,一直寻找自己的不成熟和不懂,会使我保持在好奇和成长的状态。

问:如果一个人没有天分,可以成为好的艺术家吗?

蔡国强:好的艺术家靠努力是可以达到的,但很好的艺术家是要天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