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光是可寻的,有时只需要一首歌。
藤井郁弥的一首《True Love》,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了东京街头。那一年,我29岁。
我对吴昌硕的最初认识是在东京的一家中华料理店,这家店具体在东京什么位置,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老板是一位60多岁的上海人,话不多,每天都会在佛龛前虔诚地拜上一阵子。在自己的店里,这位老板有着国王般的威严,店里的员工许多是他的亲戚,这些人就是通过老板的担保和运作才来到日本的。在刚刚打开国门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国留学、打工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难度极大,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间段儿的人来说难以想象。
初到东京,为了练习口语,再者还可以增加些收入,经朋友介绍,我来到这家餐馆打工。工作是给客人上菜。可时间不长,便证实了,在这里上班收入不会增加多少因为工资实在比较低,比一般日本人开的店要少将近一半左右。另外,语言也学不到什么,在这儿做服务员的除了几位老板的中国亲戚外,记忆中还有一位胖胖的上海留学生姑娘,平日里大家交谈,叽里呱啦说的全是上海话,对我而言比听日语还难。来店里吃饭的也基本上是附近的华侨,大家说的也是中国话。但是在这里,于我最大的收获是第一次接触到了吴昌硕作品。
餐厅的一面墙被制作成了一个完整的大橱窗,里面悬挂着若干幅吴昌硕的大幅作品,有牡丹、玉兰、松、竹、梅等等,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位华人老板一定是挚爱吴昌硕的。
每天上班闲暇的时刻,我就端详着眼前的这些名作,笔力老辣,气势雄强是我对这些作品的第一直观感觉。在这个店工作不到半年时间我就离开了,但是吴昌硕竟成了第一位我认真观看原作的美术大师,那个时候也完全不曾想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会与美术大师们联系那么多。
齐白石与吴昌硕是从未见过面的。他们一个生活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吴昌硕大齐白石20岁,他们是属于同一时代的两辈人。但是,他们两个人的交集实在很多,尤其对齐白石而言,如果没有吴昌硕的影响,他后来的艺术还真说不定会变到哪去。
在齐白石刚到北京定居之际,南北画坛已有吴昌硕、王一亭、陈师曾、陈半丁、王梦白、姚华等著名画家,齐白石初来乍到,不为人识,卖画生涯十分落寞。因此,他听从了“染仓室”主人陈师曾的建议,开始十载变法,寻吴昌硕画迹,师吴昌硕墨色笔法,大胆使用西洋红,开创了“红花墨叶”画风。
与齐白石交往很深的大画家胡佩衡曾明确说过齐白石,“对他影响最大的画友是陈师曾,使他最崇拜而没有见过面的画家是吴昌硕。”齐白石本人也曾直言不讳地多次表达对吴昌硕的崇拜,他在为答复天津美术馆征诗文《略以古今可师不可师者以示来者》中写了一首非常著名的诗:“青藤雪个远凡胎, 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把吴昌硕与徐谓、朱耷两位前辈大画家并列,并愿意为其门下“走狗”。
如日中天、位高名重的吴昌硕不仅在艺术上深深影响了齐白石,在具体事情上也对齐白石有抬举之恩。齐白石定居北京两年后的1920年,吴昌硕亲自为齐白石写了“润例”,这对尚未成名的齐白石来说不是小事。
吴昌硕的润例是怎么写的呢?“齐山人濒生为湘绮高弟子,吟诗多峭拔语。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兼善篆刻,得秦汉遗意。曩经樊山评定,而求者踵相接,更觉手挥不暇。为特重订如左:(略)庚申岁暮,吴昌硕,年七十七。”这个润例不仅对齐白石诗书画印做了较高的评价,而且为了给齐白石招揽生意,还写下了“求者踵相接,更觉手不暇”这样有些夸大其辞的广告语。因为事实上此时齐白石的卖画情况并不好,按他自己所述:“很少人来问津,生涯落寞的很”。
齐白石也一直暗暗把吴昌硕当做自己追赶的对象。当齐白石变法成功,1922年在日本东京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上一举成名,风头盖过包括吴昌硕在内的许多大画家后,竟惹得吴昌硕老先生颇为不悦。缶老满含醋意地说:“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对于自己崇拜的前辈的讥讽,齐白石借用了石涛的语句,自己刻了一方“老夫也在皮毛类”的印章,做为回应,也藉此激励自己要更快地摆脱别人的影子,形成自己的风格。
到了1927年,齐白石65岁时,他的作品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在他作品中已经看不出哪里是“八大山人”,哪里是“徐青藤”,哪里是“吴昌硕”了,他的作品已经成了正宗的“齐白石”,齐白石变法成功了。
直到晚年,白石老人还在说“一生没画过吴昌硕”,这只不过反映了老人的谦逊。实际上,从面向生活、题材的广泛、构图的新颖、着色的富丽等诸多方面,白石老人已经在缶老之上了。我从来不关心对大师艺术的高下进行对比评判,各具千秋,双峰对峙,南吴北齐,艺坛双绝,是我的真心话!